第六章 - ヨルシカ-《盜作》Yorushika-《盜作》小說全文翻譯
第六章
在迎接八歲的夏日之前,我在家裡的車庫裡找到了一個鐵箱。
在裡面放了鑿子、鐵鎚、鋸子甚至焊接跟拋光等工具;雖然其中多數的東西我連該怎麼用、該用在什麼上面、使用後會有什麼效果都不太清楚,但因為太閒而花了不少時間沉浸其中的結果是作出了一個有點醜的木箱,過程比想像中來得順利。我想著能跟誰炫耀這成果。
於是就立刻想到了,那個人的生日近在眼前。
我於是到附近的材料行要了各種大小厚薄的木材,並開始切割、削薄、組裝,打上釘子,用盡小小的大腦思考著該如何進行。
太厚重的話會不好看、太薄的話連釘子都不好固定。鋸子的切割面肯定會不好看,因此一定要用砂紙磨過;不使用長度均一的木材的話箱子的結構一定會跑掉;上了蠟的話表面就會有豔麗的光澤。不清楚的地方就去跟材料行的大人請教,就這樣我漸漸地學了很多。
當天,我拿著那個長方形的箱子,前往約定的地點。沿著下坡走去,在巴士站牌前就能看見她的身影。然而,總在那兒端坐的她看到我拿著顯然不像是小孩子會拿的東西時,震驚地僵直了上身。當時還是國中生的她,在暑假的期間變得更加成熟。
她側臉望向我,將手中的詩集放置在板凳之上並站起身來。帶著微笑向我招手並走近。
我停下腳步嚥下口水,想著該躲去哪裡才好、但似乎也是來不及了。在猶豫之際她已經走到了我的眼前,伴隨著溫柔的香味。
怎麼拿著這個?她問著。
我緊握著這細長木箱的邊緣,只說了筆筒兩個字。
她伸手接下,眺望著、翻轉著、舉高觀察著箱子。
自己做的嗎?她問。
我點了點頭。是禮物,我努力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
欸?她困惑地吐出一聲。
是妳的生日,我又補充說明並迎向她的視線,瞳孔是我喜歡的那種淺茶色。
她驚訝地將眼神輪流在木箱與我之間檢視之後,綻放笑容,並溫柔地抱著我。
散發著夏天的味道。
那天下午,我在事務所走廊的架上翻出了這個我以「鉛筆盒」名義送出的細長木箱。雖然塗裝多少剝落、也有經年累月的細小傷痕,但看得出來原主人曾細心地使用過它。打開蓋子往裡頭一望,什麼都沒有。
擷取自MV春泥棒 |
她從廚房探出臉來。連這也帶來啦?她笑著說道。她的雙眸從那天以來從為改變過。
我看著這個「鉛筆盒」。我第一次親手做的物品,創作的初體驗。
妳還拿著這東西啊、我對妻子說道。要不要久違地作個什麼呢?眺望她臉龐的同時我思考著。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房間裡的東西也愈來愈多。在妻子過世之後也是,我持續地創作;想到什麼就動手去作,以創造行為本身塑造自己。
繪畫、版畫、拼貼、寫作、攝影、木工、金工、陶藝等等工藝品。
而後是音樂。
我只是盲目地持續著創造。
星期天,因為少年說要帶我去看母親的玻璃工坊而前往了那條小巷。
是個參訪創作者舞台的好機會。在住商混合式大樓的某戶前敲了敲門後,另一側便傳來啪噠啪噠的奔跑聲。慌張地開了門後露出了少年的臉。隨著他說的「請進!」我踏入了玄關。
「在店沒開的時候來沒關係嗎?」
「嗯、今天媽媽總是在打工。」
我不假思索地皺眉。
「我如果是壞人怎麼辦?」
「叔叔是壞人嗎?」
「雖然不是、但如果你遇到的是故意趁爸媽不在來的小偷的話...」
「又要講小偷的話題。」
少年關上了門並掛上門鎖,我將鞋子脫下並放入鞋櫃。玄關就放了各式各樣的工具。
「但叔叔不是小偷、對吧?」
「嗯~很難講喔。」
「難道真的是小偷?」
「是小偷喔。」
我說道,少年雙眼圓睜地看著我。
「不賺錢的東西不會偷就是了。」
「是齁、那就沒事了。」少年當作是被我捉弄,沒多追問。
走過短短的走廊,打開門後便看到被巨大的工作台淹沒的六疊大房間,台上放著一片巨大的藍色玻璃片。房間的深處放著各式各樣的工具,部分的工具之前曾看過:名為帶式砂磨機的研磨機,在做木工的時候會用上,在這裡居然也出現了;大概是作為玻璃切割的用途吧。
在入口旁牆上是收納空間,看似是衣櫃的門維持打開的狀態,裡面塞滿了十幾片巨大的玻璃片以及其他各式材料,這大小看來是為了時尚的住戶設計的穿衣間,如今變成儲藏用途。
衣櫃的旁邊是個很長的開放式置物架,上面放置了一些工具材料與少年母親手工藝的成品。
「這是現在正在進行的作品嗎?」我靠近作業台並檢視桌上放置的玻璃板。仔細看才會發現,巨大的玻璃片有條細線描出愛心的形狀,可能是切割的參考線。
「要切割這片玻璃。」
「切割?」
「對。參考紙樣在上面用線圈出範圍。」要先切割出部分組件,我點頭並指了指牆上原尺寸大小的圖案,問是否切割完的玻璃最後會組成這個圖形。
「切割玻璃很好玩的噢。」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帶我走向房間角落的小小工作桌前。
他有些害羞地說道:「最近媽媽有空的時候也會教我怎麼操作。」少年羞怯的模樣讓我印象深刻。
他伸手拿起放在機器旁的紅色玻璃薄片。會這樣隨意放在那邊,應該是母親留給少年練習用的素材。
「你看、這就是切割好的玻璃!」看著少年手上握著一隻類似筆的東西,「用這個切割的嗎?」
「不是,只是用這個刻出刻痕。」他邊說邊拿起桌上厚重的直尺放在玻璃上,而後沿著尺拿著玻璃刀從上而下緩慢地移動,玻璃發出微微的聲響。
「這樣準備工作就完成了。」他邊說、邊將手中的玻璃刀反過來;「開始囉!」少年以玻璃刀尾端的金屬圓頭,沿著刻痕前進般地、從下而上地敲打玻璃的另一側,並在沿途造成碎裂。在最上端敲開的瞬間,玻璃便乾淨俐落地分離了,讓我不禁吐出一口屏息。
「原來是這樣。」
「雖然我也不太懂,但切割之後再敲打就會出現這樣小小的裂口。媽媽都會拿著類似鉗子的東西夾住玻璃來切割。」
這大概是因應玻璃張力較弱的性質設計的加工法;從玻璃有刻痕的另一側敲打的話刻痕範圍就會擴大,拿起來的時候就會因為本身的重量拉扯而分離。
看著他拿著的玻璃刀的構造,我注意到筆中注入了一體。在刻玻璃表面的時候會從尖端流出,大概是幫助切割的容易吧?少年母親使用的鉗子大概也是類似的應用。
「這真的很有趣呢。」
「對吧、很厲害吧~」少年簡直像是自己被誇獎那般語氣開心地揚起。
「叔叔你要試試看嗎?」他邊說邊讓出了工作桌前的位置。
盛情難卻之下,我便拿起了桌上放的玻璃,沿著直尺刻出刻痕。細微的切割聲,給人一種與提筆寫作截然不同的、不思議的感受。而後再拿起玻璃,以玻璃刀尾端從後方敲打刻痕;裂痕逐漸擴大,爾後安靜地分割成兩片。
「好厲害、看起來好專業!」少年瞪大了雙眼。
「嗯、我還滿擅長手工藝的。」我答道,並問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切割完成後、要怎麼做才能變成那樣呢?」我指向架子上的彩繪玻璃,在教會常會看見的、有著鮮豔薔薇等模樣的玻璃板。
「那要用這個。」少年跑向置物架並拿來了一個箱子放在桌上,我望向箱子內的物品,裡面放了許多條不一樣的金屬線、細長如軌道般的金屬以及一個像螺絲起子的機械。
「這個是焊接器嗎?」我拿起那個螺絲起子狀的機械。
「沒錯,叔叔知道這個嗎?」
「嗯。」焊接器用於蠟接,是將熔點較低的金屬──例如、錫──加熱熔化以連接其他金屬的技法,在電子基板組裝上也時常會用到。而後我拿起了那個軌道般的東西,側面是H的形狀。
「那這個是什麼呢、好像叫做,H型鋼嗎?」
「是做什麼用呢?」
「大概是會在玻璃之間夾起來作支撐用途的樣子。」
「可能吧。」
「嗯。不過我學的是別的作法。」他從箱子中拿出了像捲尺般纏繞著的銅線。「用這個在玻璃周圍繞一圈之後,再用焊接器融化。」原來如此。「用焊接器融化之後,他就可以跟其他的玻璃片黏在一起了。」
如果用錫的話就能夠連接金屬,但玻璃畢竟不是金屬。為了克服這問題,以前的人會使用細長的軌道或銅線以連接玻璃;以往合金的技術尚未成熟,或許是用鉛之類熔點很低的金屬。總之因為有古早人的這些技藝,才得以做出彩繪玻璃這樣讓人驚嘆的工藝。
「在彩繪玻璃上才會看到的、玻璃之間的線原來是熔化的金屬啊,真是有趣。」少年得意地對我笑著。我在腦海中想像著四角窗內簇擁並排的玻璃。他們被一個個以金屬線裹住周圍,興奮地等待著組合而起的時刻。當並排放置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是能完美與彼此契合的狀態;他們如同抵禦著吹襲而來的寒風般緊緊依偎彼此。
而後在灌入了鉛的瞬間,他們之間的縫隙被一個個填滿,本來是分離的個體們煥然一新地成為一枚繪畫。
切下不同性質的素材、連結,而後就成為了作品。
簡直就像作音樂一樣呢,我心裡想著。
我拿起了桌上放著的紅色玻璃薄片,透過窗外的光線觀賞。淺淺的紅色在我手中鮮豔地閃爍著。
我注意到深處還有另一道門。將手放上門把時,少年立刻出聲阻止:「媽媽說裡面不能進去喔,只是置物間而已。」
那就算了,我本來要回頭向少年如此說道,還是將話吞回肚裡,僅是鬆開了手望向另一邊的置物架。彩繪玻璃盤、盆景用玻璃瓶、燈罩等等應用了彩繪玻璃技法的手工藝品陳列於上。
「你的母親真的是很厲害的手工藝達人呢。」
「對呀、媽媽很厲害的。」少年說道。
我想像著房間另一側的模樣。
少年帶著我走出玄關。你先走吧、少年說道,我便早一步踏出了玄關往走廊去,邊回頭偷看。少年在鎖上大門後,便將手伸入信箱孔,伸出手後原本勾在指尖的鑰匙就不見了。沒聽見東西掉下去的聲音,大概是裡面有掛鉤吧。真是不謹慎的作法啊,我在心裡嘀咕。這樣不就誰都能拿到了嗎?
像這樣、在心底分析著的反射行為到現在還是改不掉,真是糟糕的習慣。
「第一次偷東西是幾歲的時候嗎?來到東京以後我隨時都餓著肚子,因為要能正當工作需要身分,但從父親那裡逃家而出的我沒有這種東西。
像我這樣的人能做的工作薪水都很糟糕。空虛的感覺總是充滿我的體內,每天都帶著妒恨之情在街道上徬徨遊走。
那時候在路上遇到有人搭話說要提供工作機會。乍看之下是個理性的人,高挑的身材、氣質出世不俗的男子,雖然用非常隱晦的方式表達,但基本上就是要找人合作闖空門。
我在那時候也還是有良心的,對於小偷這種行為內心有些抗拒,但肚子正咕嚕咕嚕叫著也是事實——一星期什麼都沒吃的我連雜草都快看成食物了、便利商店則是冰箱…不過是有警衛的冰箱啦。能偷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口袋放得下的份量,根本就沒辦法填飽肚子;而且也總是立刻被抓到,拼死求情之後對方才好不容易網開一面,之後就再也沒興趣做第二次了,這種事情怎麼想都不划算。
單就這點來說的話,來搭話的人的提案聽起來很輕鬆。
『只要幫忙調查跟把風就好了。』他如此說道。他會是實際執行的人,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趕快逃走就好了,不會危害到我、又能分到錢的形式。幾番苦惱後我還是答應了。
有點娃娃臉的我,白天在住宅區裡晃頭晃腦也不會引發別人懷疑。
掌握好目標日常的出入時間、選定安全的白天時段後就決定侵入的手法。邊間的話從窗戶進去是最輕鬆的,但根據不同狀況有時候會需要用到萬能鑰匙(bumpkey)等等的小道具。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第一樁行動。
在已上市公司內工作的獨身男子。周間的話不到深夜不會回家,ATM的密碼也都確認過了,搞不好是通用的密碼,因此只要在家裡多翻到一張提款卡都算賺到;此外、是個會花錢在手錶上的人。只偷現金的話很無聊。的確在家裡也翻到不少名牌好物,雖然販售換錢的通路需多加注意,但相應的優點也不少。
下手當天,大多他鎖定的目標物品都有順利得手。這是我們第一次不是獨自犯案的闖空門。良心的譴責什麼的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能讓我飽到喉頭的分贓金額。
那晚我久違地吃了熱食。
挑選目標、調查,然後下手。挑選目標、調查,然後下手。
有時候是市中心的公寓,有時候是其他縣市的獨棟房屋,漸漸地生活變得優渥了起來、以別人的金錢飽足三餐。
有天,向我搭話的那個男人被捕了。與臨時回家一趟的屋主撞個正著、就被制伏了。為了打包贓物而正好在陽台的我見狀立刻將放在一旁的萬能鑰匙(bumpkey)收走、趁機溜走了。
不知道那男人後來怎麼樣了。
只是,在他被捕之後我還是需要生活費。
曾在近處看過幾次他開鎖的過程,一直以來我也只有記憶力特別厲害而已。同時,我很需要錢。如果是我的話,應該一個人也能繼續做下去吧、我如此想著。
就是這樣,一個相當常見的小偷的養成故事。
以前我不是靠著盜取音樂、而是盜取物品而生。專門在白天闖空門的、名為昼鳶的方式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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