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ヨルシカ-《盜作》Yorushika-《盜作》小說全文翻譯
第十一章
我追憶著過去。邊望著窗外，邊與少年對話。
「以前曾在某個地方遇見了一個女孩。是個大雨剛過、月明星稀的美麗夜晚。」
少年很喜歡下雨的聲音，房間此時正從收音機播放著古典樂。
「下班的路上，透過牆仍能聽見鋼琴的音色。在那個建築物的最深處，有個小巧的演奏廳。那個女孩就在那個地方邊流淚邊彈琴。
是非常美妙的月光。
啊、我是說，她彈的月光奏鳴曲。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出手自貝多芬的名作。
總之、非常美麗。若是正式演出的話，應該可以被稱為經典名演吧。
在那之後，我著魔般地思考著關於音樂之美這件事情。
就先稱之為旋律之美吧。旋律的美是成立在何處、又是如何成立的呢？
例如說，月光奏鳴曲的美是貝多芬在1801年譜下樂曲的瞬間成立的嗎？還是在那之後、他彈奏的瞬間成立的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應該沒能知道月光奏鳴曲真正的美吧，畢竟現在所聽見的是別人彈奏的曲音，並非貝多芬本人演奏的。也就是仿造品。
即便如此，我依然覺得她彈奏的琴音非常美妙。然而她演奏的月光就是所謂的仿造品、並非真跡，也可以說是盜版吧？既然如此我應該也能做得到才對。不含作曲本人的意圖的演奏、旋律之美是能單獨成立的話，我應該也能演繹出那種美。」
並且被我重新編寫入曲子的旋律一定也是如常地美妙吧。
靜靜傾聽著我這段話的少年，褐色的雙瞳因而閃閃發亮。
「就算是我彈奏也一樣嗎？」
「當然囉。」
我從沙發中起身、伸手探向斜倚在架上的樂譜並放上鋼琴前的譜架。少年隨即滑入鋼琴前的座椅。
我以置放在譜架前的指尖打著節拍。
少年以稍微有些不穩的旋律堅毅地壓下琴鍵。
我聽了一會兒他的演奏後，將手伸往桌上放置著的錄音機。
剛升起的月亮在窗外的另一側灑落光輝。旋律開始重複之際，我按下了錄音鍵，錄音帶開始旋轉。
「那是個月色絕美的夜晚。雖然只是因為一時興起而來到設施附近，但即便是隔著牆、仍然一聽就知道是她在演奏。
對於突然推開大門闖入現場的神秘人士，她自然是嚇得張大雙眼。我雖然憑著一股氣勢衝了進來。但真的見上面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此愣在原地。
灑落的月光照亮了我們的臉龐，那也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她的面容。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她也曾經露出過一樣的表情。
跟妻子相遇是國小時候的事情。
她比我大了七歲，契機是什麼呢？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實在也有點說不清，但確實她祖母家就在那木造的破舊候車亭附近，而我因為前往那一區的補習班而時常在那兒上下公車，我們就是在那裡相遇的。
大約是她上國中之後，當時的我還只是個小鬼啊。但即便如此，在等公車之際聊天的時候，卻有種不可思議地、感覺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熟悉感。
我因此深信著，在上一世的我們或許是情人呢、我總會說這樣的話。
她可以說是我唯一的朋友，但在她升學前往東京後也漸漸斷了聯繫。在這之後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會，無論是對她或對我來說都是一樣讓人驚喜的發展。
我們就這樣再次相遇了。而後，為了跟她學鋼琴我時常前往那個演奏廳，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最初會在那裡。
平日近晚到入夜時分，我們會在人煙稀少的演奏廳裡邊聊天邊彈鋼琴。每當我提到聽她彈奏『月光』的話題時，總讓她很難為情。
彈奏那首奏鳴曲時總會掉下眼淚，她是這樣說的。
『不知道為什麼、就會自然而然地落淚。雖然鋼琴是自學的，但總有種受教於人的感覺。若我說、月光的旋律中就有這樣的氣味，你會覺得我很奇怪嗎？』
不會噢，因為我也一直都有著相同的想法。」
到了梅雨季結束的時期。
天色近晚，窗外象徵著入夜的鐘聲響起。
也差不多是時間了、我喃喃自語。在桌上放下筆後回頭一看，少年正橫臥在沙發上打盹。
我搖了搖他的肩膀叫他起床。他半睡半醒地起身、揉了揉雙眼。「在天黑前趕快回家吧。」
我邊將桌上散亂的文具與筆記收拾整齊、邊如往常地吐出這句話。
少年背起書包、往玄關的方向走去。推著他往前走的同時，少年輕聲說著：「下次...下次、可以帶我媽媽一起來嗎？」
我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回應。「為什麼？」
「媽媽很喜歡鋼琴，之前在客廳聽到她在播放。」
「所以呢？」我們沿著大樓的螺旋式樓梯往下走去，少年依然半睡半醒地回應著我。「感覺你們可以變成好朋友。」
「我不需要，首先我工作很忙的。」
我望著就在眼前拾級而下的少年。
「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什麼都不會給你的喔。」
「但叔叔教了我彈鋼琴啊。」
「那種事情其他人也做得到。」
在離開大樓、前往表之道的路上我們不斷重複著類似這樣的對話。「但是、叔叔明明有...」少年不知用了多少次這句子反駁我。
也快走到巷子的盡頭了。
「知道了、知道了啦。」我嘆了口氣。
「我會考慮。」
太好啦、少年興奮地上下蹦跳，那就下次見囉、少年邊說到邊奔往表之道。
我望向他離去的身影，大樓之間斜射入夕陽。
少年到底想從我身上尋求的事情、其實我很清楚。他在我身上看見素未謀面的父親的身影。
在此同時，我也察覺了。
雖然總是不苟言笑、卻總是盡心盡力照顧著我的那個人。
我也透過了少年、將那個人的形象映照在自己身上了吧。
「走太近了啊。」我埋怨著。
這附近也即將來到一天最熱鬧的時刻。
夜幕降臨在街道之上。
「開始交往後沒多久我們就結婚了，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分開過。她是個溫柔的人，完全無法跟我相提並論的那種周到的人。我雖然從來不相信輪迴，但在多年後、在那個公共設施中再次相遇一事，確實讓我相信命運的說法。
接著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間。
雖想著從今以後就能夠一輩子在一起，卻突然地迎來了死亡。嗯、可以說是個常見的劇情呢。
我很喜歡在事務所的陽台上，跟她聊著兒時記憶的時光。
我們時常聊到小時候一起去看煙火的事情。兒時、隔壁鎮上每年在夏天結束時都會舉辦的祭典，雖然再怎麼說都比不上東京的祭典來的盛大，但好歹也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每次也會引來不少人潮。
要前往隔壁的小鎮得跨越一個山頭，最初我們打算搭一天一班的火車前往，但在白天集合後卻遲遲等不到車。因為是無人車站而沒有站長主事，問了附近經過的路人才知道似乎因為早上發生事故、這班車今天停駛。
時間還很充裕、我們就走去吧！她如此提議。那我也一起吧、我如此回答。稍微有些期待煙火、一起散步的話也不會無聊。
煙火會在日落後施放、在那之前還有很多時間，我們於是繞路去山間的草原，躲過逐漸傾斜的日照在草原上側躺的感覺很舒服。
在翠綠草地間混入了幾朵白色花朵，她說是一輪草呢、我說應該不是，因為一輪草是在春天才會綻放的花。
聽此她反駁說才不是、這的確是一輪草；它的別名漢字寫作一夏草，是因為在山上的氣溫像春天所以還是會開花。由於對花沒有太大興趣而沒有其他分辨的方法，雖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因為知識不足、也只能就此結束話題。
之後再回頭調查後才知道，的確一夏草(讀作ichigesou)就是一輪草，因為有一輪花而得名一輪草、又名一華草，爾後借字名一夏草才是正確的由來。總而言之，一輪草在夏天是不會開花的。
這種時候吵輸的總是我呢。
在草地上邊側躺邊出神地望著一輪草之時，她如歌唱般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古館曹人。她很喜歡俳句，也時常借我翻閱名為『夏草』的俳句雜誌。在上面刊載的句子是怎麼寫的呢？當時的我邊憶想著。
兩人在草地上悠哉地側躺發懶之際、心急的蟲鳴聲隨日暮降臨大地。
兩人急忙地撥開草叢起身、才看見太陽幾乎已沒入地平線。我們加緊腳步趕路、終於在放煙火前趕到隔壁鎮。
我們在河邊的攤販之間流連忘返，在人潮中舔著糖葫蘆之際，煙火倏地高升空中。
對我來說，那是我出生以來首次看到的夏祭風景。非常美麗，僅能如此形容的煙火。回程的列車正常行駛，我們因此一起搭著搖晃的電車回到鎮上。
偷偷插在她髮髻間的白花依然健在、我於是在每次車廂搖晃的時候都會偷瞄一眼，確定她是否還在。
我的視線始終離不開那一天的回憶。
至今也時常想起，可以說是我對妻子最深刻的一段回憶。夏天祭典的一天。在她過世之後的夜裡我總想著、若能回到那一天就好了；回到那無憂無慮的夏天、再次一起搭上火車。
人生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漫漫長路、常聽到有人如此形容吧？對我來說、從那天起這條道路上就空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看不見盡頭的、沿著地平線不斷延續的、深不見底的黑洞。
既不會讓人想一躍而下、也不願費神繞路前行的巨大的黑洞。
之後的幾個月，我回絕了所有工作請求。白天就在那個沙發上躺著午睡、入夜就到車站前的板凳上坐望來往的人潮，幻想著在驗票口如雪崩般的通勤人流中還能突然瞥見她的身影。
這樣散漫的生活一直持續到隔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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