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ヨルシカ-《盜作》Yorushika-《盜作》小說全文翻譯
第五章
我回想著。
是在從車站走一小段就能抵達的紀念公園中,一個有遮蔭的板凳上。
正上方是茂盛的綠意,遮擋了部分的光線。
「叔叔。」
正抬頭望著樹葉的我聽見聲音才低下頭來尋找聲音的主人。在哪兒見過面呢?好像是幾星期前的事情了...啊、原來是那時候的少年。
「啊。」
少年一副猶豫著自己搭話是好還是壞的表情站在原地盯著我看。
「天氣真好呢。」我開口。
「嗯。」依然簡潔的回答。
「你在做什麼?」
他拖著緩慢的腳步朝我走來並坐在板凳的另一端。
「看櫻花。」
「但櫻花已經快掉光了耶?」
面對我帶點驚訝的態度,他只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喜歡看櫻花的葉子。」
我們一同望著遠方小孩扔出飛盤、牧羊犬跳起來接住的闔家歡樂場面。
「野餐嗎?」
「什麼?」
「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吧、跟爸媽一起嗎?」
少年像是理解了對話而輕輕點頭。
「在那邊跟其他人說話。」
「這樣啊。快點回去以免讓人擔心吧。」
「應該會講很久、沒關係啦。」
一說到母親的事情,少年的聲調便顯得黯淡。不知道他有沒有跟母親說了那周日發生的事情呢?我尋思。
「叔叔呢?」少年繼續著對話。「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來散步,總一直工作的話身體會變得遲鈍的。」
「遲鈍?」
「變得不健康的意思。」
「哦~」
在遠方,小孩子再次投出了飛盤,在空中描出美麗的弧度、在落地之前被牧羊犬吸入嘴中。
「是狗耶。」少年說道。
我一言不發。
「真好啊~」
腦海中突然浮現久遠之前的畫面;這段話似乎也從另一個人口中聽過。
「我不太喜歡狗呢。」
「為什麼?明明很可愛啊。」
「老婆對狗過敏。」
「好可憐。」
「對啊,明明她很喜歡狗、真是很奇妙。」
妻子有被動物喜歡的才能,特別是狗,她總能跟來路不明的野狗玩得像交心好友一般,難道溫柔的性格也能從氣味上聞出來嗎?這公園也是以前周末常會來的地方,因為散步時遇到的狗總會充滿興趣地靠近她。在這板凳上坐著、遇見湊近鼻子的狗兒時,她總會充滿關愛地給予擁抱。
直到某天,因為出現了過敏反應而不能再接觸任何動物。即便是對方想靠過來、她依然無法觸碰,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
「所以我也很久沒來這廣場了。」因為公園的南側設有愛犬公園,晴天常能在這裡出現遛狗的人潮。
「她也一起來了嗎?」
「她去了其他地方。」我如此回覆。少年坐在我身旁的身子稍微挪動。
「那、在她回來之前再多聊聊吧。」
「現在很閒嗎?」
「嗯。」
「好吧、在她回來之前唷。」梅雨季仍未來臨前的乾爽的風拂來,搖曳枝葉,颯爽的聲音如指尖撥過弦樂器。
「叔叔、跟我講點有趣的事情嘛。」
「你也是滿厚臉皮的嘛。好吧。那麼...」我指向廣場中央的巨大櫸樹。「在公園正中央有顆大樹、對吧?」
「嗯。」
「那裏很常有小偷出沒。」
「欸?」少年驚訝地抬高了音量、真的嗎?他問道。「你知道的、每年都會有幾次免費入園的期間,那時候的遊客會比較多。」
「嗯。」
「就像是賞櫻期間,大家會在那棵樹附近鋪野餐墊,躺下來小睡的人也不少。他們就是盯上這樣的遊客。」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小偷是我認識的人。」
少年雙眼圓睜地望著我。
「沒關係的嗎?」
「不可能沒關係的吧。」
「我想也是。」
「那傢伙現在也已經金盆洗手了啦,但會做類似事情的人還是不少、不是嗎?就算不是這裡,而是在其他地方出沒。」
少年的視線往下,凝望著我的腳。[註1]
「在金盆?洗手嗎?」
面對這意料之外的回應我不小心笑出聲來。
「不是真的洗啦!是比喻不再當小偷的意思。」
「哦、原來是不當了。」
「對啦。」我說道。「不過像你這樣的小朋友也沒什麼能被偷的東西,就自在地在這兒閒逛吧。」
他忍俊不禁地從喉頭中笑出幾聲。
啊、像這樣如此普通的孩子也會偷東西啊、我在心底思量著。
「你媽媽今天休假啊?」
「嗯,星期天都會休假。」
「上次你說的...是玻璃工藝家、對嗎?」
「對。」他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在家裡有一個工作室嗎?真有趣。」
「不是,我們住在其他地方,然後在上次那個地方租了一個房間。」
「哦、之前的那個地方。」
「嗯。」
巷弄中玻璃碎裂滿地的畫面閃現於腦海,原來在那裏的房間是做為工作室用途。
「在那邊,有一張這──麼大的桌面唷,」他奮力地將小小的雙手橫向展開。「有好多紙箱裝著很多漂亮的玻璃,媽媽會從裡面挑出幾片放在桌上,將他們全部接起來。」
少年以明亮的語調有聲有色地描述著。我點頭回應。
「真想見識看看呢。」
「真的嗎?那下次我帶叔叔去看!」
他驕傲地說道之後神色逐漸黯淡。「不過,媽媽還有作其他兼差、在日落之後會去其他地方。今天會帶我來公園也是為了彌補我吧。」
我靜靜聆聽。
對話之間,太陽悄悄地隱沒在雲層之後、影子的邊緣變得曖昧不明。
遠方有個紮著頭髮的女性朝此處走來。是媽媽,少年小聲地說著。我輕輕從背後推了少年一把,讓他從板凳站起來,走向挾著小跑步奔來的母親身邊。他們交換了兩三句話後,母親朝我的方向輕輕點頭致意,我在座位上點頭回應。
兩人的身影隨即在路的盡頭消失不見。
又吹來了一陣風,我抬頭凝望著逐漸只剩葉子的櫻花樹。
每當春天來臨之際,我都會和她一起去賞櫻。人的壽命差不多是80年吧、算一算只能再賞櫻50幾次,好寂寞啊。她時常如此說道。想那麼久以後的事情也不能怎樣啊!不如把握當下的時光、好好欣賞眼前的櫻花吧!接下來的人生我都會跟妳一起賞櫻的,我總是如此回答。
在草坪上跟狗嬉戲的小朋友往反方向擲出了飛盤。綠藍色的飛盤在地上彈了好幾次後,往我的方向滾了幾圈,穩妥地停靠在板凳不遠處。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想撿起飛盤,但途中又停手坐回板凳之上。
僅僅是凝望著從遠處狂奔逐飛盤而來的牧羊犬。
「關於我家的事情嗎?連我爸的事情都想知道啊。
嗯、我爸是個很糟糕的人喔,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自尊心很高、個性傲慢,從來沒為家裡的事情著想過。一到家就像泡澡般地沈溺酒精、被酒精吞噬,醉倒在客廳。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跟我媽離婚了的樣子。
雖然也已經不記得她的臉了,但如果是將還沒斷奶的我就塞給爸爸的話、對我也是毫無感情吧!畢竟是那樣的父親。就我記憶所及,從來沒看過他清醒的樣子,會不想跟他扯上關係也是情有可原。
但即便是像這樣的他也有一個可取之處。我父親深愛著音樂。
說點關於我父親的事情吧。
他是個還算有名的評論家,會在現代音樂相關的各種場合出沒,但私底下他喜歡的就是古典音樂、不論時代。
一回到家他就會播放薩提的音樂。莫札特、李斯特、貝多芬等人的作品,只要客廳的門有開著就都聽得到。不是特別喜歡古典音樂的我光是殺時間聽聽的程度就累積了不少知識。
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還在唸國小的時候,有一次父親因為我打了同班同學而被叫來學校。放學後的夕陽中,提醒學生趕緊回家的廣播聲在背景播放著古典樂。
我不可一世地坐在校長室中,被數個教師與指責的聲浪團團包圍。此時走入房間的父親顯然喝得微醺。雖說也匆匆趕來的模樣,但臉頰通紅、呼吸急促的狀況,顯然大白天就在不知何處開始喝了起來。
同時,老師們稍微擺出和善的態度,隨即認真地像坐在沙發裡的父親詳細說明我如何賞了同學一巴掌的經過。
父親雙手抱胸地坐在原處,但某個瞬間突然指著天花板、吼著要大家安靜下來,在驚惶之際房間內一片靜默,背景的古典音樂於是浮出表面。
父親只說了一句:「這什麼東西?」而後隨之補充:「別在天黑前放這種東西。」我一不小心就笑了出來。
此刻播放的是葛利格·皮爾金的「早晨」,是父親常聽的愛曲。父親立刻叫我站起來、嘟嚷著這種地方誰待得下去,就把我帶回家了。
那時候老師們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作為人類,我父親真的很差勁,但對於音樂的愛嘛,我無法否定。
關於我爸的事情大概也只記得這些吧。隨著年紀增長,他的妄想愈發嚴重、像是著魔般地瘋狂聽音樂、酗酒、抓狂,再也無法忍受的我18歲就離家出走了。
嗯、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啦。畢竟、真正影響我人生的也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的妻子。她的事情至今依然清楚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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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相對於金盆洗手一詞、在日文中的俗語是「洗腳」(足を洗う。),因此少年才會望向主角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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