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段回憶。

嗆啷，堅硬的物體相互摩擦的聲音在店中迴響。

在散步途中經過的這家雜貨店內充滿不自然的寂靜：明明在入口的門檻之處還能聽見表之道的喧囂聲。頃刻、歌與歌之間的空白期結束，如同淡入效果般地、店內的空間再次被旋律盈滿。

我將視線瞥往聲響的來源處，映入眼簾的是將手盡力伸往上層架子的小孩的背影。

似乎在什麼地方看過他。我花了點時間回想後，腦中立刻浮現出在一散亂一地的玻璃碎片前，他困窘的神情。

隱身在商品架之間，少年的手再次觸發了一樣的聲響。喀鏘、喀鏘。

是想要拿哪個商品嗎？在三層架的最上層、只差一點就能構著的某個東西。

往櫃檯的方向看去，店主似乎正在後台忙著其他事情、一個人都沒有。

少年一手攀著架子，一副「就快構到了」的氣勢往前伸手、再次響起了喀鏘的聲音，感覺實在岌岌可危。

我從側面靠近他並幫他拿起。是一個兔子造型的裝飾，美麗的玻璃工藝品，精巧地從頭到尾巴混以不同色彩、營造出極為動感的生物造型。

「你要拿的是這個嗎？」少年先是嚇到般地與我四目相會，隨即快速地低下了頭並伸手收下了物品。

看這反應，他應該是沒發覺我就是之前那個大叔吧。一直以來我就只有記憶力這項優點了。

聽見他輕輕地囁嚅了一聲謝謝之後，我便回到原本的區域。就這樣，眺望著牆上掛著的淺紅色基調的壁毯，傾聽盈滿於店內的旋律。這是因為，在店內天花板四角上裝設的喇叭流瀉而出的，是鋼琴演奏的古典音樂。

一時興起而走入的店裡意外地有趣呢，無論是店內陳列的雜貨、或是選曲。當時在店內撥放的是Gymnopédies的第一曲。

1888年，由艾瑞克‧薩提寫的鋼琴獨奏曲。緩而悠長地，在某處透露著無機物般的旋律讓人心情舒暢。冷冽同時溫柔的音符之間，我所想的是雖然最近的雜貨店或咖啡廳等等氣氛幽靜的地方流行播放這類的音樂，但這首曲子的基調其實是負面的情感。

薩提對於第一曲的註解寫的是：「緩緩地、令人痛苦地。」

又是喀鏘的聲音。我掃視店內。

少年肩上背著的托特包鬆開了一角，右手拿著剛剛才拿給他的兔子裝飾品，同時窺視著櫃檯的方向，顯然正圖謀不軌。

少年突然轉而望向我的方向，而我假裝仍在眺望著眼前的壁毯。

他移開了眼神。我從視野的角落觀察著他的偷竊行為。他緩緩地舉起手，托特包如要吞噬兔子般地逐漸張開了血盆大口。

彈奏著分散和弦的慢板鋼琴聲。

慢慢地、慢慢地拉開包包。偶而粗糙地將視線投往我的方向，同時停下手邊的動作。

連時鐘的秒針移動的聲音都聽起來如此巨大。

再一點點、只要再開一點點。

再拉開一點兔子就能跳進包包裡了。

再將手腕靠近一些、鬆開手指的話，就會被一口吞下。

在商店的深處傳來聲響。砰噠砰噠地、某人正往此處靠近的聲響。幾秒後，店主終於從櫃檯露臉。他瞥了一眼在商品架前低著頭的少年，以及掛毯前的我之後，便一屁股地坐入櫃台角落的椅子裡。

從喇叭內流淌而出的鋼琴調性稍微改變了。第一曲播完之後、進入了第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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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及的Gymnopédie算是電影與電視劇中時常出現的配樂，筆者第一次聽到的印象來自於一名男子徘徊在河邊、考慮著是否要自殺的場景，但至於是哪部作品已毫無印象，僅在腦海中深深烙印下這段旋律。此系列的鋼琴奏鳴曲共三首，亦有全數收錄在《涼宮春日的消失》原聲帶中。

如文中提及，第一曲的註釋是痛苦的，第二曲則是悲傷的、第三曲是嚴肅的。

根據維基百科，Gymnopédie一字源自古希臘，代表一個年輕男子會全裸(或者只是未武裝地)跳舞的年度慶典。薩提聲稱此曲的靈感來源是古斯塔夫‧福樓拜的小說《薩朗波》，但世間的看法則覺得是源自於同年夏季在雜誌上發表的同名詩作；然而此詩與此曲的發表先後順序並未有定論。

ヨルシカ (yorushika): 考察與翻譯